暴雨敲击着实验室穹顶的声音突然消失了。
徐麟的对讲机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,像被攥紧的铝箔纸在耳道里刮擦。他下意识去按调频按钮,却在指腹触到冰冷金属的瞬间顿住——这频率震颤的杂音,竟与十年前那个雪夜如此相似。那时他还是交警,在高速路口疏导连环追尾事故,对讲机里突然混入一段不属于任何频道的孩童笑声,清脆得像冰棱断裂。后来他才知道,那是他未曾谋面的亲弟弟在产房啼哭的实时监控,而此刻,同样的笑声正从电流里渗出。
“爸爸……”奶声奶气的呼唤混着电流杂音,像生锈的钥匙在拧动他的太阳穴。徐麟踉跄着扶住操作台,掌心触到的金属台面正在变软,像融化的锡箔纸般泛起涟漪。全息地图上,虚拟城市的像素崩塌声突然变成心跳监护仪的嘀嗒,每一声都与他胸腔里的轰鸣同步。
“很熟悉吧?”局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某种机械般的精准。徐麟转身时,看见对方手里的平板电脑正在投影——不是监控画面,而是脑科医院的无菌室。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们在玻璃幕墙后走动,像一群沉默的水母,而画面中央的病床上,躺着一个戴着VR头盔的年轻人。
那是张陌生的脸。
徐麟的手指不受控地发抖。平板里的年轻人右脸有道车祸留下的疤痕,从耳后蜿蜒至下颌,而他指尖的触感分明记得,虚拟世界里的女儿总爱摸着他光滑的脸颊喊“爸爸”。更诡异的是,病号服领口露出的锁骨处,有个淡色的齿轮状胎记,与他每次破案后在案发现场捡到的金属徽章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你‘原始现实’的身体,”局长调出一组脑电波波形图,“你现在所处的‘虚拟世界’,是基于你28岁车祸前的记忆重构的。看这个——”他用激光笔点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,“你已经在深度昏迷中躺了376天,而这里的十年,不过是你大脑0.3秒的神经放电。”
对讲机里的哭声突然清晰起来,像有个小人正在扯他的警服下摆。徐麟低头,看见半透明的小女孩正抱着他的腿,发梢还沾着虚拟世界里那场暴雨的水珠。她抬起脸,左眼是数据流特有的蓝光,右眼却是他妻子真实的琥珀色瞳孔——这个细节让他浑身血液凝固,因为现实中妻子的虹膜上有颗极小的痣,而他从未在“数据女儿”的建模里输入过这个特征。
“她叫念念,对吗?”局长走到女孩身后,手掌穿过她的身体,抓起一把正在消散的像素,“你车祸后第五天,你妻子发现自己怀孕了。但三个月前,现实中的念念已经……”他忽然噤声,将手在白大褂上擦了擦,“模拟系统根据你潜意识的执念,生成了这个数据体。”
徐麟后退半步,后腰抵在操作台边缘。金属台面突然变得滚烫,像块正在冷却的烙铁。他想起每个虚拟深夜回家时,女儿总会举着绘本扑过来,书页间夹着他亲手折的纸青蛙——那些纸青蛙的折痕角度,与他车祸前给住院患儿折的完全一致。此刻,虚拟女儿的手指正徒劳地抓着他的裤腿,像素化的眼泪在落地前就消散了。
“别碰她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却不是因为震惊。当指尖触到女儿发顶时,他感受到了真实的温度——那不是神经信号模拟的触感,而是带着洗发水香气的温热,像极了妻子每次给孩子洗澡后,用浴巾裹住小身子时的温度。这个发现让他喉咙发紧,因为按照系统设定,数据体不该拥有实体化的触觉。
局长突然笑了,那笑容与镜像徐麟如出一辙: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每次破获大案,现场总会留下一枚齿轮徽章?为什么老队长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?”他从口袋里掏出枚铜质徽章,扔在金属地面上滚动,“因为那是现实中的我们在给你递线索——就像这个。”
徽章停下时,徐麟看清了上面的字:“城市安全模拟计划第47号观测者”。齿轮纹路里还沾着半片枯叶,颜色与虚拟世界中他办公室窗台上的那片相同。他突然想起,每个案件突破点出现时,窗外总会有乌鸦啼叫,而现实中,母亲的病房窗外就有棵老槐树,每天清晨都会有乌鸦落枝。
“你母亲临终前,把你父亲的研究笔记烧了。”局长的声音突然柔和,“但她偷偷留了一页,夹在你小时候的警匪游戏画册里。你记得吗?封面是交警追摩托车的那本。”
徐麟猛然抬头。画册里确实有张泛黄的纸,是他12岁时偷藏的“宝藏地图”,上面用蜡笔画着红绿灯、齿轮和问号。此刻,那些问号在他视网膜上重组成实验室负责人临终前的口型:“沙盘……校准仪……”
“我们不是要困住你,”局长调出另一段监控,画面里,现实中的徐麟手指突然动了动,“是你自己选择了轮回。每次系统提示你‘是否醒来’,你都在潜意识里选择了‘继续调查’。看看这个——”
屏幕分割成无数小窗,每个窗口里都有个徐麟在不同的时间线破案。有的穿着80年代的警服,有的拿着古代捕快的腰牌,甚至有个版本里他是机器人警察,在霓虹闪烁的赛博都市追捕数据罪犯。但每个徐麟的胸口都有齿轮印记,每个案发现场都有血色交通灯符号。